作者 徐成德 2012.05.20
離開羅馬的那天早上,我們先去了熙篤會的「三泉修院」,相傳保羅在這裡被斬首處決,而行刑地點已經立起了紀念教堂。羅馬是保羅生涯的終點站(根據一些經外資料,或許他真的去了西班牙又回到羅馬),而今天的旅程卻是從他的終點開始回溯。
三館──從保羅結束生命之地出發
閱讀《使徒行傳》的尾聲,保羅離開馬爾他,抵達義大利的首站,西西里島的敘拉古,再到對岸本島的利基翁,在那裡等候適宜的風向,航行到那不勒斯的部丟利,在那裡上岸,沿著亞庇安大道陸路前往羅馬,但是信徒知道這個消息,就迫不及待到了離羅馬不遠的三館與亞比烏迎接他。
由於種種因素,我們的行程設計剛好相反,由羅馬開始,再一一前往這些地方尋訪保羅的蹤跡。這好像是先看了故事的結局,再回頭看中間的發展情節。離開保羅生命結束的「三泉修院」,搭上巴士離開已經在日光中甦醒的羅馬,開始倒退踏上保羅的義大利行腳。兩千多年前鋪設的亞庇安大道,在羅馬市郊依然保留著原來的石砌路面,歷經歲月的車水馬龍,散發踩磨出來的光澤滑亮,乘載過保羅進城的風塵腳步,今天早上乘載著帶我們離開的車輪,離開貝尼尼,離開台伯河,離開當天準備罷工的羅馬,駛向當年稱為三館,今日叫作Cisterna di Latina的小鎮,拜訪一間紀念保羅的教堂,或許可以打聽到有關昔日三館的歷史。
保羅紀念教堂老神父的講古時間與令人難忘的咖啡香教堂處於鄉間,周圍多是田園,與民間建築採用一樣的玫瑰色,裡面則全部漆成白色,搭以原木的長椅,也沒有彩繪玻璃,陽光潑灑進來,端的是窗明几淨,迥異於羅馬巴洛克教堂的意氣風發與富麗堂皇。一位身材矮小的年長神父與另一位看來是印度裔的年輕神父迎接我們。義大利導遊說,老神父前一天才慶祝他服事五十週年,他靦腆地微笑,我們也這才明白聖壇前的50數字意義。
保羅紀念教堂內部待我們在教堂裡坐就,老神父跟我們追述當地歷史,他講義大利文,由義大利導遊翻譯成英文,再由我們的團長呂榮輝院長翻譯成中文。神父從主前三世紀遙想當年說起,這裡一直為水患所苦,有一年的洪水毀幾乎毀了該地所有的村子,僅餘的居民生活貧苦,一直到十八世紀,教宗庇護六世決定整治這裡的水患,之後建立了修院與這間教堂,還有其他宏大的建築計劃,準備讓這裡成為該區的信仰重鎮,但是拿破崙攻打義大利,將教宗擄到法國,所以工程中斷……。
這時候,我在位子上已經開始心浮氣燥,心想老先生要追本溯源到什麼時候(事後回想,是因為經過雙重翻譯,拉長了時間,他老人家其實沒有囉嗦。應該是緊湊的行程突然在這個鄉間步調變緩,心神也隨之鬆懈而疲倦所致)。室內微熱,空氣有些滯悶,講者與其他兩位翻譯的聲音在空間中迴盪。
神父又說,十九世紀有另一位教皇計劃重建這裡,因為瘧疾蔓延而作罷,直到墨索里尼執政,再繼續推動庇護六世未竟的治水工程,終於讓這裡不再為水災或瘧疾所苦。因為保羅曾經在這個地方與信徒會晤,就稱此教堂為「聖保羅教堂」。(現在回想神父那天講的事蹟,覺得非常有趣,那天的不耐煩或許是因為,我一直期待他就三館與保羅的事蹟或是軼聞能說些什麼?)
神父「講古」結束,我們如釋重負站起來,準備在四周看看就準備上路,誰知突然又聽導遊說,神父要請我們喝咖啡!我們被帶到樓上一間不起眼的會議室,裡面只擺了一張長桌,有些人出去拍照,去看鐘樓,我又感到一陣疲憊襲來,雖然屋內悶熱,但是我只想坐著不動。等了好一陣子,又感到不耐,這時有團友進來說,老神父在廚房,親自動手(雖然有年輕神父還有一名管家)煮道地的拿坡里咖啡給我們喝,沒有濃縮咖機,而是用咖啡壺在瓦斯爐上煮,已經煮到手發顫(我們整團二十一人)。
待神父一行人端著咖啡下來,我不禁暗自為自己剛才的煩躁感到慚愧。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誰提到自己的故鄉不是津津樂道,永遠意猶未盡。如果今天有義大利朋友或是來自任何其他遙遠的國家,我們何嘗不會想盡方法讓他們了解台灣島上的點點滴滴?此時我們私下傳信封,想要集體奉獻,表達一點心意。當我們把信封交給神父,他嚴嚴不肯收下,我用中文對「貝迦旅行社」的導遊宛晏說,要不等下離開的時候,就投進奉獻箱吧。哪知神父好像懂中文似的,立刻對我伸手作不可狀。我不禁笑了起來,或許有些意涵不必通曉語言,在情境與脈絡中即可意會。我們遂放棄與神父「鬥智」,存感恩的心領受了拿坡里的香濃好客之情。
熙攘市集與驛站裡的熱情迎接離開保羅紀念教堂,我們去了Borgo Faiti,也就是當年的亞比烏。車子到了小鎮的一間教堂前,但因沒人,無法進去參觀。義大利導遊與司機二人下車去打聽,看有沒有當地人知道舊時的亞比烏地點。這裡不是羅馬,雖然幾近正午,小鎮四周似乎依然在睡眠中,安靜得很。主街遠處看起來有一輛車經過,有幾個人行走。教堂這裡空曠無人,斜對面有一條與公路平行的小溪,沉綠色的水波不興,兩旁的蔓草與樹蔭倒映其上,我坐在車內,凝視著眼前似乎停格為風景畫的場景(後來看友人的照片,小溪遠處有當地男孩在釣魚)。
這裡在保羅時代稱作「亞比烏市集」,想必是個進出羅馬的旅人停駐,熙攘熱鬧的地方。稍北的「三館」是「三間客棧」、「三間酒館」,或「三間店舖」的意思,當年也應該是個人聲鼎沸的驛站,像是武俠片裡江湖好漢下馬,走到店裡喊「夥計!拿酒上菜」的地方。「羅馬的弟兄們聽到我們來的消息,就到亞比烏市集與三館迎接我們,保羅看到他們就感謝神,而且勇氣倍增」,路加在《使徒行傳》如此寫道(當代聖經譯本)。歷經受審、船難、漫長的航程,從部丟利上岸,由陸路又走了一百多公里。到了亞比烏,雖然離目的地羅馬已不遠,但是舟車勞頓,彼時的保羅想必已經心神俱疲。幾乎可以想像,在嘈雜的市集人群中,突然出現熟悉的面孔,困頓的保羅眼睛亮起來,精神為之一振,按照中東的習俗,熱情地親吻擁抱…其實,再有幾十公里就到羅馬了,但是這些人寧可多跑一趟,早點見到想念的保羅,迎接他進城,保羅士氣陡增也就不奇怪了。
「找到了,找到了!」義大利導遊與司機的聲音打斷我的沉思。他們從當地人打聽到,昔日的亞比烏與三館原址在Latina與Borgo Faiti這個地方之間的國道上。「我們上路吧,」導遊說。那天,我們像兩千年前的保羅一樣,在三館受到熱情款待。保羅繼續上路往羅馬前行,我們則繼續踏上回溯他北上的旅程,南下駛往地中海海岸。
亞比烏原址如今是個精緻的旅館,以及國道上的一個里程碑所在。
三館原址是一棟紅色的房子,原為國道維修人員眷舍,如今多已售予私人。 本文與《校園雜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