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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危机与人文精神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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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面临人类历史中前所未见的危机,所涉及的不单是人类灭亡的危险,更关乎其他生物的命运。汤恩比称人类这近百年所作的是「弑母」之举。大地——孕育生命的母亲——在过去一世纪,受到自人类文明出现以来,前所未有的摧残。假若人心依然不肯回转,地球将会向人类转脸和反扑。

生物考古学家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警告骄傲的人类说:「谈论环保伦理的人常持两大相关的论点:一、我们身处的地球非常脆弱……二、人类应学习如何作这备受威胁的世界的照管者。这种观点无论有多大的善意,正好犯上自古已然的罪,就是骄傲,自命重要。我们只不过是千百万种生物的一种,并非什么照管者……大自然并非为我们而存,甚至根本不知我们会出现,也不会顾念我们……我们对大地和地球广茫的岁月,完全无能为力。所有亿万吨火力的核子武器,不过是一颗十公里大小的殒石对地球的冲击力的十分之一……地球经得起那使恐龙消失的撞击而继续屹立……我们惧怕全球暖化,但按最极端的推算,暖化情况也比地球最茂盛的时期还要寒冷……我们肯定可以毁灭我们自己,千万的物种将与我们同归于尽,但我们对那无数的微生物,还有以百万计品种的昆虫却一无影响。从时间长河的角度来看,地球绝对能够照顾自己。」

生态危机是人文精神危机最严峻的警号,也是人类道德严重失陷的写照。

危机的发端——世俗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

神学面对如此的生态危机,它必须作出剖示,到底人类现在所走的自毁之路,问题的根源何在?两位关注生态危机的史学家,汤恩比与林怀特(Lynn White)异口同声地说:罪根乃在人以自己为万物的中心,也就是说,「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是问题症结的所在。

然而,「人类中心主义」的根源又是什么?

宗教历史学家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认为问题的根源乃在西方文化经历了极度的世俗化。伊利亚德指出,人对大自然基本上有两种不同的态度:一是满有宗教情操的态度,一是世俗化的态度。对于具宗教情操的人,「大自然永远不只是『自然』而已;它恒常充满着宗教价值。这是极易理解的,因为宇宙是神圣的创造;既由神的手造成,世界当然满溢着神圣的秉性(sacredness)……这神圣的创作恒常保存着一种透明度,即是说,它自然地启示神圣的层次。」

反过来,以世俗化的态度看世界,其所见便大不相同。世俗化的眼界 「将世界的空间均匀化及相对化。世界失去了向度,在其中没有任何一点能享有形而上的地位;它只随形势或每日的需要,出现片时便又消失。严格来说,世界不复存在,存在的不过是一个破碎宇宙的碎片,一堆杂乱的物质在无尽的中性空间中,人在其间活动,被存在的需要支配、摧迫,结集成一个工业社会。」

不错,对于那些缺乏宗教情操的现代人,「宇宙不再透发超越的亮光,它变得静态、无声;它不再传递任何信息,也没有启示。」这种态度在西方出现只不过是近期的事,在工业革命以后遽然兴起。骤然间,「工业社会中的基督教,特别是知识分子的基督教,失去中古时期对大自然的珍重。……宇宙礼赞,大自然参与基督故事的奥秘,对现代城市的基督徒来说,已经变得无从领悟。他们的宗教经验不再向宇宙开放。归根究柢,宗教变成了纯粹私人的经验,救赎只关乎个人与他的神之间的事;充其量,人承认他不单需要向神负责,也需向历史负责。但在这人―神的历史关系中,宇宙(大自然)似乎没有位置。也就是对真诚的基督徒来说,世界不再被体验为是神的工作。」然而,伊利亚德同时指出,「在农村的居民中,基督教能活现宇宙礼赞(cosmic liturgy)的状况依然存在。」

我们非常同意伊利亚德的剖析,西方失却对大自然应有的「灵性」感应,确是颇近期的事。事实上,在启蒙运动以前,一般基督徒都会因为尊重上帝的创造,而对大自然怀抱深邃的敬意,看到大自然散发着上帝的智慧、美意及荣光,就如但丁藉婓雅翠斯(Beatrice)所说:「所有大小之物,井然有序地连系在一起;而这秩序就是原模,把上帝的形像印在万物之上……如此铺排,所有自然之物,无论远近,不计形态,不问位份,都朝向它们的本源。」

大自然与人类一样,存在于历史的进程中,朝向上帝,直至与他完全契合。唯独人具有心灵的眼睛,有如一盏「世界的明灯」,照亮这历史的轨迹。但丁的自然观显然承自奥古斯丁。奥古斯丁认为,一切受造之物固然对人类可以有很大的祝福,但它们并不是为此而存在。上帝创造它们成为一个同归于一的整体,这个整体的每一部分都有它的特定价值,缺一则上帝所创造的这个整体便有所亏损。这整体向着一个目标(telos)进发,直至臻于完美,方能将上帝的美,他的善,他爱的本体,总的来说就是他的荣耀,完全地表彰出来。被造的宇宙活在历史进程中,向着上帝的完美为目标,也就是它自我成全的所在。

神圣内涵的失落

大自然之神圣内涵被剥夺,其主因乃在西方文化的世俗化。世俗主义的精神将科学导向科学主义。科学主义以科学之名建构一套机械宇宙观。这宇宙观将有机、有情、有历史向度及具有价值质素的宇宙化成一个由惰性物质(inert masses)结聚而成的组合。整个宇宙顿然成为一个由无数独立、没有感觉、没有生命的物质单元拼合。

怀海特(Alfred N. Whitehead)在《科学与现代世界》(Science and the Modern World)中描述伽利略及牛顿的物理学如何改变十七、十八世纪对大自然的看法。当时的人接受了大自然只是一个由万有引力支配的庞大的物质组合。哲学家如洛克(Locke)便立刻由此推论:假若一切物质本有的特性只是其质量、几何结构及其运动状态,则其他一切人所经验到的东西,如颜色、气味、声音、冷热等等质素便完全是人类主观的产物。这些只不过是人的意识投射在大自然身上的质素。如此一来,「大自然窃取了本应属于人的功劳:玫瑰花的香气、夜莺的清音、太阳的光辉。历代的诗人完全弄错了。他们应向自己赋诗,他们诗歌所称颂的应该是人类卓越的意识。大自然只是沉闷的东西,无声、无味、无色;只是不断无意义地奔行的物质。」

世俗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它不单排拒上帝,也将大自然的「灵性」放逐,将它约化成纯物质结构。这种「物化」的精神取向,至终使西方文化陷于无度的物欲漩涡中。市场资本主义(market capitalism)为求经济持续扩张,不断地引发物欲以刺激消费。在市场逻辑的带动下,一切都变成商品,连污染大自然的权利也可以投入市场作买卖,甚至环保也可以成为商品。人的需要及欲望既高于一切,它们便成了大自然的中心,即大自然的一切都环绕着人类的需要与欲望。结果大自然真的成了人类物欲的奴隶。

本文与《校园杂志》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