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圣佳 2014.05.04
宗教改革以降,最能代表更正教精神的莫过于「唯独圣经」以及「唯独信心」这两大纲领。「唯独圣经」宣誓,圣经的教导乃是唯一的信仰指引,「唯独信心」的神学涵义浓厚,出自经文「因信称义」的提示。对那些渴慕并追求真理的更正教徒来说,「唯独圣经」乃是自明之理,倒是若想认识「唯独信心」反而得花点工夫。
在教会中可能听到有人做见证时使用「重生得救」或是「与主恢复关系」这两个辞汇,却显少听到有人见证说他经历了「因信称义」。其实,这三个辞汇的意思雷同。简单地说,「信心」使人「被称为义」,这「义」不是以人的「义气」来做标准,而是指上帝本身那个最高标准的「圣洁之义」。
「被称义」指的是进入到生命的源头,与完全公义与圣洁的独一上帝恢复关系。如此公义威严的上帝之所以没有拒绝罪人,反而使他们得着「称义」的福气,这全是因为耶稣基督替代罪人承受了他们本当得的报应,让一切愿意倾心信靠基督的亚当后裔都如同亚伯拉罕那般得以被「算为义」(亦即被「视同」无罪),重新来过。
一个信主之人的天路旅程纵使波涛迭起,该信徒受洗归入主名的那日已经可以视为是他的「因信称义日」,也就是他蒙恩得永生的一天。反过来说,如果打从内心对上帝并不在乎,那么即使受了洗也代表还未经历重生之义。
以上这个救恩原则对今天的更正教来说是宝贵又明了,然而中世纪的教会却不是这么看。
都是功德惹的祸
教会在中世纪时期将因信称义理解为因信「变化为义」,认为那位凭主权称人为义的上帝也需要人一同的参与。七世纪初的教宗大贵勾利(Gregory the Great)甚至表示,基督的救赎并未完成一切的工作,而是留下一部份要让人藉由善工来补足。
这个观念加速激发广大信众藉由善工来改造生命、迈向「成义」(亦即得救)的欲望。想当然尔,这不是称义,而是善工主义,亦即明知人有罪性,却仍以为他有能力凭自己的条件来贡献救恩。
让善工思想得以大行其道的实际诱因乃是「换取功德」这个错误教导。质言之,由基督与众圣人所累积的功德可以被分享给信徒做抵销罪罚之用,条件是信徒必须以善工来做兑换,例如敬仰各类的圣人与圣物。这类行为成了输送功德的有形管道。
不幸的是,功德被输送给信徒之前要先经过首肯,而这位有权批准的「施主」居然是罗马教宗本人。这个批准的动作在中世纪一度沦为贩卖功德的行为,它让教会大发利市,却因着满足了大众寻求心灵解脱的期待,被视为救苦救难之举。
在今天已经见不到公然贩卖善工的粗劣行径,但输送功德的概念还在持续。例如不久前,梵谛冈教廷发布「全大赦令」(亦即「免罪罚令」),宣布在2013年当中,教徒若按照教廷的指示进行必要的宗教行为(告解、弥撒、参访圣地,以及向圣人祷告等等),就可以为自己以及炼狱中的灵魂积累免除罪罚的功德!
沉重的圣礼功德
但即使一个中世纪信徒不齿脱序的贩卖善工行为,不表示他不会从其他正派的管道寻求善工主义的慰藉。相反的,教会的圣礼系统正可以成为这样的替代品。简言之,藉由告解补赎以及领用圣餐,信徒都形同是在不断领受并累积功德,使他可以一直保持在「变化为义」的状态中。
更正教徒可能会认为,这些听来不可思议的传统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然而教会从古到今有个大威胁,就是信徒无法在道德生活上见证信仰。
历代教会不断目睹各类想要鞭策警戒信徒,但最终流于激进(例如性格自义、不接纳异己的多纳徒派「Donatists」)甚至是公然拥护异端(例如否认人性败坏,主张人可以不靠恩典行走天路的伯拉纠派)的团体。
针对人生命中那看似尾大不掉的罪性私欲,中世纪教会只能一再地消极强调,在末后的审判来到之前,一个人是否真实得救不能以外貌做定准。但同时为了鼓励信众追求良善,教会也将圣礼营造成改善生命的管道,并且用功德观来做为吸引信徒看重圣礼的诱因。
这样的发展当然是矫枉过正的偏差。十四世纪之后的许多神学家担心它会弄巧成拙,让信徒反而因着守圣礼而松懈下来。这些神学家的思想被称做「新路派」(via moderna),为了不让信徒有侥幸之心,它教导最严格的律法规范,并且用上帝的严厉来警告信徒。
在这样的教导下,敬虔地持守圣礼依旧继续是信徒的一线生机,因为圣礼成了那位铁面无情的上帝还愿意与人守约的记号。即便人人对自己终局的命运说不准,但只要愿意把握圣礼的功德,得救的机会总还是存在。因着这个思维,「天助自助者」这句今天耳熟能详的俚语就成了当年「新路派」的招牌口号。
找寻出路的痛悔文化
只不过,这种配合人性光景所激荡出来的圣礼功德变得沉重不堪。信徒对圣礼愈认真,愈觉得自己做不够,对自己的命运愈是惴惴不安。在马丁路德于1517年引发宗教改革的前两百年,信耶稣不是件让人喜乐的事。信徒最常听到的基督是一位审判者,他们在痛悔积功德的文化当中渴望出路。会有这个结果,当时负责为圣礼功德提供理论基础的神学教育难辞其咎。
后来,「新路派」的教导成为日耳曼当地教会生活的标准认知,出身日耳曼地区的马丁路德从小所耳濡目染的正是这种在上帝严格把关之下的善工气氛。这样的成长背景塑造了他的心理特质,加速他的内在信仰危机。也难怪,马丁路德日后会说,他一直渴望遇到一位怜悯的上帝。
无独有偶,天主教对马利亚地位的关注也在这段时期格外地强烈起来,这显示,信徒在重压之下期望找到一个安慰和投靠的出口。然而对当时的许多人来说,只有宗教改革的临到才带给了他们真正的释放。
过犹不及非整全福音
活在廿一世纪,不要说更正教徒自己,恐怕连很多天主教徒都搞不清楚,「善工主义」是使两边当初分家的罪魁祸首。
事实上,圣礼功德到今天都还支配着天主教的救恩观,更正教徒为此感到庆幸,但也千万不可以为,活在圣礼功德传统下的人不是基督徒。圣礼功德明显缺乏圣经的根据,更何况以史为鉴,这个传统容易使心灵遭受律法主义的辖制,并且会激发想凭善工来自我肯定的骄傲血气,甚至最后依旧使人活在错误的安全感之中。更正教徒却谦卑承认,我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圣灵所赏赐的信心,因为这才是圣经的启示。人没有什么好自夸的,也非依靠圣礼得救,只有唯独信心的救恩才是罪人的福音。
但反过来,更正教的福音也可能就是它的危机。更正教会是否在脱离善工律法的制约之后,更有能力成为不与世俗合流的光明之子?是否许多更正教会在脱离了对圣礼的不当教导之后,反而对圣礼(特别是圣餐)过度的轻忽。
天主教将告解礼(亦即忏悔补赎礼)包括在圣礼功德之中,更正教在反对这个做法的同时,又是否能够提供让人放心倾诉隐情与挣扎,使重担得以卸下的恩典媒介?过犹不及,更正教徒应该避免落入贬抑施恩媒介的无知和极端,持守本质是良善美好的事,不把婴孩连同洗澡水一起倒掉,这才是整全的福音。
感恩 活出「义气」来
更正教宣告因信称义,不仅拒绝因行为称义,也对因信变化为义保持相当程度的戒心。对更正教徒来说,当圣礼功德被当做变化为义的手段时,它与因行为称义的界限已经很难划清。虽然,天主教廷与「世界信义会联会」(Lutheran World Federation)已经在1972年针对「称义」与「变化为义」这两者是否相融达成了历史性的和解,但双方并没有去碰最被垢病的圣礼功德问题。
更正教相信称义,特别是当它相信,会有伴随称义而来的得救确据。然而因信称义也可能产生和变化为义的传统同样两极化的问题,要不就是落入「因知称义」,活得像老油条,随从自己和世界的价值观在走,让人感受不到那「生发仁爱的信心」(参:加拉太书五章6节);要不就是将眼目放在确据的经历上,以至于无法摆脱律法主义的缠累,领受在耶稣基督里的自由。
如果是这样子,更正教徒更加宝贵他在基督里成为新造之人的恩典。因着体认到,脱离了基督所白白完成的一切就没有救恩,使我们更愿意在感恩回报主的「义气」之中长进,做个有「义气」的基督徒。
称义不仅是静态的地位,也应当是动态的关系,藉由人生的高峰低谷与酸甜苦辣,流露出那对上帝打不死的在乎与单纯信靠,时常渴慕被基督的福音与慈爱来触动和提醒。称义的果效乃是一生之久与主同行,内在性情被圣洁之爱逐步胜过,愈发渴望上帝那仁爱公义的国降临。它不断在乎的不是短暂的经历,而是那可以保守我们直到永生的信望爱。
称义是令人欢喜的大福气,它应许信靠基督的人成为行在光明中的蒙爱儿女,他们的一生直到永远都已经被写入上帝的生命、复活的基督,以及圣灵的保守之中(罗马书五章1-5节)。
注:《珍珠与尘沙系列》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