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林鸿信 2018.11.04
赵紫宸(T. C. Chao, 1888-1979)是近代中国最杰出的神学家之一,他对同时代西方重要神学家如巴特与田立克(Paul Tillich, 1886-1965)的论述都能保持几近同步的阅读与了解。
田立克用grasped(被抓住)表达人与上帝的关系,而赵紫宸则用直白的caught(被逮住),更能表达相对于人的渺小之上帝的伟大。赵紫宸描述自己「被逮住」的宗教经验时也提到危机处境:「我必须自愿追求,追求到山穷水尽的绝境,前面再没有路的当际,我被逮住了。」可见「被逮住」是一种面对绝境之下而产生的体验,他也用「边界局面」(boundary-situation)描述危机处境,引述田立克的《基督教时代》说: 「这种经验叫做边界局面,人走到尽头,就像摩西领着以色列人走到红海边上的那一刻。说得具体些,这种经验是彼以为万能的人感觉了自己的束手无策,绝无办法。」人在尽头之处,察觉自己的无能,亦即处于危机中而被神圣者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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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把上帝逮住了,乃是上帝把人逮住了」,这话一语道破关键所在,向来都是猫捉老鼠,哪有老鼠抓猫的呢?进而言之,从「人被逮住」的角度来看,任何证明上帝存在的论证有如用人手要去抓住上帝,因此赵紫宸反对上帝存在论证说:「从古以来,神学家要证明上帝的实有,用理智的网去笼罩他,结果只得到了一些空洞的论证。到了现在,我们应该觉悟了,上帝是超乎我们一切范畴的,只有他逮住我们,没有我们逮住他的道理。」
「人的尽头是上帝的机会。」至于什么是「尽头」,赵紫宸不只想到人的罪恶是无法自赦的,而且尤其是人的孤单与无助更是别人无法帮忙的:「人不能代我吃饭而我得饱足,不能代我读书而我得学问,不能代我害病而我得健康,不能代我衰老而我得返老为童,不能代我为善而我得人格,不能代我死而我永远不死。」
在这一段描述人对于孤单的无能为力之后,他举了一位无神论女士的例子,她在面对难产的不安时,脱口说出:「到时候但愿上苍保佑。」于是他评论说:「人需要上帝的心隐伏在生命的深处,被世界的繁忙与要求蒙蔽了,被人的骄傲遮掩了。但是这个需要不能永远被压制。苦难临头,人就有山穷水尽的经验,就要想逮住那人所不能逮住的,而却被逮住了。」
「我被逮住了」确实是落叶随风的体验,落叶随风使得人放弃靠着自己努力的道德修养,而投向上帝恩典的宗教信仰。不过,问题在于,纵使人被逮住了,却可能又脱逃了,毕竟难忘心中那被逮住前无人辖管、海阔天空的自由自在,却一再地忘记那时以自己为中心、被罪恶束缚捆绑的狭隘格局。
一个道德人可能经历到:当我被逮时,我是宗教人;而当我脱逃时,我又回去做道德人了。人生若非被逮就是脱逃,处于到底要做宗教人或道德人的剧烈挣扎,那是赵紫宸的生命故事,也是你我的生命故事。
—摘自《忘我神学》〈卷三・落叶随风:导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