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小小 2013.02.24
从小，母亲不让我洗碗。她总是把我赶出厨房说：「去去去，把书读好，当女强人赚大钱，家务交给仆人做。」我的课业成绩没让她失望，国小国中是班上前几名，高雄女中、成功大学，眼见将在职场上展现才华，『钱』途一片光明灿烂。没想到「结婚生子」破坏了母亲的苦心栽培，我选择成为地位卑下的家庭主妇。
这令她非常不解，几个亲戚力劝我上班，把孩子丢给保母带。我平淡却坚定地对母亲表示：「妈，我今天选择在家亲自照顾小孩，也就是选择未来当你跟爸老了的时候，我会亲自照顾你们。」母亲听了，当场愣住。
我向母亲介绍顾美芬翻译的《选择在家》一书论点：孩子对妈妈有天生、不可替代的依附感，而现代社会却在作一项人类从来没有的大实验，把大批婴幼儿从家中、从母亲身边，送到保母、托儿所或年长亲人那里，恐怕是一大危机。这本书除了影响我成了全职妈妈，我也很快地联想到照顾年迈的父母是一样的道理，父母老了应该会希望儿女陪伴与照顾。因此，我将「照顾孩子」、「照顾父母」，都放入生涯规划里。我那时便猜想将来或许会有一本《选择在家—照顾年迈父母篇》？果真17年后，顾美芬以亲身经验出版了《照顾父母59分》，来提醒照顾父母的重要性。
我一篇又一篇地阅读《照顾父母59分照顾父母59分》，一次又一次不争气地冒出眼泪，因为我们的遭遇类似，都是处于人生三明治：一边辛苦拉拔孩子长大，一边面临父母的衰老猛然来到。
我父亲是身材挺拔的退伍军人，母亲则是冻龄气质美女，外表一点也无老态，因此我毫无防备。直到父亲开始重复讲过去的事情，我们听了好几遍又好几遍，感到不耐烦之余，才惊觉老之将至。接着，他们经常抱怨电脑坏了，去检查，都发现问题是人脑退化，以及手指僵硬不灵活，无法流畅地操作滑鼠。但这类小事不会影响生命安全。令我陷入恐惧的是他们经常开车造访亲友。父亲爱逞强，累了不休息总是继续开，很疲惫的时候，他会用冷水或手掌拍打自己的头提振精神。每次想到这事就忐忑不安，不知道哪一天会接到交通警察电话通知有车祸事故发生。
而长年罹患忧郁症的母亲，情况则越来越糟糕。安眠药每天要吃三粒（午觉一粒、晚上两粒）才够。她自己也很担心这样下去不行，于是设法不睡午觉，结果反而让忧郁症失控。她忧郁的项目也逐渐扩大，甚至溯及继往，「女儿，妈对不起你。你现在脸上会这么多坑坑疤疤，就是你小时候我没有好好照顾…」「女儿，你会不会瞧不起妈？我比不上某某婶婶…」
还好我不是上班族，较有充裕的时间细细对母亲表达感谢，「妈，我脸上的青春痘很好啊！这样我不会嫁给只在乎外表的烂男人，才能嫁给真正识货的好男人。」「妈，你当年也是高学历，没出去上班，在家当家庭主妇，所以我跟阿弟都很幸福。小学每天中午你送来热腾腾又菜色丰富的便当，同学们个个都羡慕我。」
三年前，母亲骤然离开人世，留下父亲。我把父亲接过来台南住。我天真地认为照顾爸妈跟照顾孩子差不多。于是我记录父亲吃了什么，以及体重、血压、排便、睡眠、运动等资料，就像我记录小孩喝奶量、大小便情况那样。我希望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但没料到他要的跟我不一样。
父亲有高血压，却想要喝些小酒，大口吃高盐、高糖的肥肉料理。他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洗澡刷牙。母亲在世时，出于关心所叨念父亲的话语，换成从我嘴里而出。有时，我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那两个小孩年幼无知，看到外公的一些坏习惯很高兴，争相效法，我便控制不住吆喝责备。生活中充满无数这类小事，每隔几天就上演父女冲突的戏码。
父亲跟我住了一个多月后就搬回高雄老家。我再怎样求，他都不要搬回来。他安慰我说，等他老了走不动的那一天，再来跟我住。很快地，老家马上变成垃圾场、堆满杂物。他很喜欢逛10元卖场，三不五时买回一堆小东西。很快地，他的身体也跟居家环境一样迅速恶化，血压更高，糖尿病也找上门。因为有之前的惨痛教训，所以周末假日我只有过去默默打扫，不敢再贸然劝谏多说。有天看到马桶坐垫上有干掉的拉稀大便，难过不舍眼泪往肚里流。一边用刷子刷洗，一边不懂「自由自在过日子」对父亲而言，难道更胜一切？
《照顾父母59分》几篇文章道出我心头的痛，尤其是〈半夜的救护车〉。父亲独居的这三年，每回夜里呼啸而去的救护车笛声，总是令我脑袋浮现车上载着父亲的画面，久久挥之不去，不知会在何种情况下见到父亲。我能做的仅有每天打电话，看他是否平安。随时准备电话不通，就要立即开车回高雄。
几个月前，我终于接到电话，父亲倒下来，要送去大医院急救。我已经开始着手打包行李，要赶去医院顾他。因父亲曾中风住院过，我照顾过他，半夜也留守过，我心里头早就做过无数次最糟情况的演练。我还天真的想着这次父亲若康复从医院出来，应该就会搬来跟我们住了吧？但，又隔十几分钟，第二通电话打来，父亲已经过世。
时间飞逝有如燎原大火，令人措不及防。照顾父母的人生功课，眨眼而过。照顾父母拿几分？我以为自己没有70-80分，也绝对及格吧？我很早就规划时间，用心经营。并且，因为母亲忧郁，所以我凡事往好处想，造就出一身耍宝的功夫，或讲笑话或分享趣事让他们俩经常笑到流眼泪，我们之间拥有很多快乐的美好回忆。
但近来回想与父亲的相处，我连59分都没有，甚至可能只有40分。我看见除了「自由」之外，父亲还要「尊严」。被女儿管东管西或凡事靠女儿打理，很没尊严。我没有进一步考虑这方面的需要，但如今已经没有机会让我重头来过。但，对母亲的照顾，我自觉分数勉强及格，实在是靠上帝加分。那是因为母亲在过世的半年前，我陪她去教会，认识主耶稣，她已拥有谁也夺不去的平安。
照顾父母的难度比照顾孩子还高很多，男女需求也不太相同。很高兴看到《照顾父母59分》的出版，可以帮助一般人提早预备和正视照顾父母的人生功课。 对于已经在其中重担压肩头的人们，则可以带来安慰与减少罪咎感，并且获得启发，寻找支援管道，而不至于过劳而崩溃。期盼更多的人阅读本书，拥有这本书的经验分享，在照顾父母的人生功课上，懂得如何倚靠耶稣的恩典加分，于是不拿5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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