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Hapiru 2008.11.16
旅游作家保罗 • 索鲁 (Paul Theroux) 在他的最新作品里说,旅游文学很容易沦为「乏味的招牌」,或是「自我耽溺的最低等文学形式」。台湾这几年出国已成了家常便饭,经历写成书出版也到了汗牛充栋的地步,更遑论书写于部落格的旅游,足以令读者患上「旅游文字厌食症」而裹足不前。
在如此浩繁的旅游文字中脱颖而出,已经不能只倚赖美丽的照片或是壮阔的盛景了。当年令人惊艳的「我把心留在爱琴海」,今天恐怕无法再引起同样的赞叹,因为同样美丽的照片在网上、在作品中已经多到不可胜数。当年令人向往的「前世乡愁」这句话,今天也已经快成了老套的八股。
当然了,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景观,在每一个人心中激荡起的感受绝对是特别的;然而形诸于文字,恐怕得需要独到的眼光,才能捕捉引人驻足观赏的画面与场景。
张娟芬认为「尼泊尔」译得虽然好听,但是根据这个国家的政经情况,应该称作贫穷的「泥巴国」。不过她觉得「泥巴又是个具有可塑性的玩意儿,土气、随和、天真烂漫。」张娟芬在《走进泥巴国》记载了她漫游尼泊尔两个月的故事,其中展现的率性与不时自嘲的诙谐,还真像是个在玩泥巴的人,漫不经心,却处处有趣。
她在旅行前作了个惊人决定:不带相机!就像她说的,「这年头旅行不带相机,已经比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还要奇怪了。」她搬出了大堆理由,而最有说服力的是:「我写游记一定与别人不同,可是拍照实在没有不同。相机比我聪明,我还是用眼睛就好。」我没什么摄影技术,但是应该不会有张娟芬的洒脱与洞见,每次出远门,总是不自主要带着相机,唯恐好像会失去什么珍贵的镜头 (有时,也的确有想不到的收获。像这次去爱荷华州,在朋友家附近的湖边,首次看到外形奇特的匙吻鲟)。凡人如我,游记写得不如人,摄影也差人一截,所以带不带什么,就没那么重要了,除非我能有像张娟芬一样的眼光为镜头。
登高远眺,常给人崇高脱俗的情怀,这是正常反应。有时,到了一个国家,对该地方油然生出的莫名亲切与熟悉,的确令人错觉自己可曾来过这里。张娟芬在书末毫不留情点破:「我对那种廉价的宣称『香格里拉』『天堂』『我前辈子是尼泊尔人』『我下辈子真想当尼泊尔人』嗤之以鼻。那种纯净是要付代价的,而所有不考虑代价的宣称都是廉价的」。我想,很多旅游文字令人生腻乏味,恐怕就是掺了太多的廉价宣称。
张娟芬的登山之旅,像很多人一样,感到了自己的脆弱与渺小;然而这不是她在崇山峻岭下的感悟,而是她的腿肿胀、征途疲惫不堪的感叹。登山回途,没有终于到此一游的雀跃,而是路途因着乏力而更遥远。她不禁想到李欧纳 • 科恩 (Leonard Cohen) 有本书名叫《美丽的失败者》,并且自问:失败者怎么会是美丽的?一个人能够庆祝自己的脆弱吗?「一个人脆弱的时候,还怎么追求自由呢?或者换个方式问,在一个追求自由的人生里,遇上了脆弱的时刻,该怎么办呢?」耐人寻味的是,《走进泥巴国》书中这些探索性的自问 (她在书中另一处问道:「真的有魔法吗?….还是魔法只不过是,把先前的辛苦抹干净….」),让张娟芬成为一个美丽的失败者——虽然她说不喜欢这个名称。
玩泥巴的女生继续在泥巴国玩了两个月,住在山下的一座小镇,写笔记、四处闲逛,在平凡的生活中观照世事。这位在曼谷过境旅馆因为房间内没有洗手间,愤而「没什么羞耻感的作了一件我认为男人也会做的事的」潇洒女生,继续秉其一贯不羁的态度看待离别:
没有去的地方未必值得去,未及告别的人,则怪我们缘浅。并非我疯狂地想念台北,只是,时候到了。我无心恋栈,把两个月的生活塞进袋子里,拉上拉链锁上锁头,乘喷射机离去。